小说翻译
<爆 炸>
[日] 结城昌治 作 吴鸿春 译
可以推测,跟几乎所有的窃贼一样,他也不是开始就想做窃贼而成为一个窃贼的。最初不过是出于偶然的冲动,但是几次三番地从监狱的大门进出之后,窃贼就成了他的专门职务。他在这条道上已经走了二十年,如果是在公司工作,现在已经该有个部门经理或者科长之类的头衔了,孩子也应长大成人,家庭稳定,而他是一家之主。
然而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要说是没有缘分,还不如说因为他总在忙着跟监狱打交道。他也曾决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做起来,但他总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结果不是被解雇就是他自己辞职,似乎他难以融入周围的人群中。
性格如此,没有办法。
他这么考虑:如果有专业技术,另当别论;要不然一个人能做的简单而来钱又快的工作就是做贼了。只要知道窍门,打开一般人家门上的锁是小菜一碟。窃贼没有上司,也没有同事;没有奖金、退休金,与此相抵的是也没有退休年限、不交税;而且就算最不走运,还有监狱来照顾晚年的生活。
他这么一想,觉得心里轻松多了。他没有大的欲望,因而也不犯大的事。在监狱里认识的那些家伙,一般是因为赌博、女人、酗酒犯事的,和那些家伙相比,他可以说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了。他讨厌赌博,喝酒以啤酒一瓶为限,目前也没有喜欢的女人,兴趣不过是观看棒球比赛、玩玩老虎机。他的花费既不大,偶然出工干点活儿就够了。要说寂寞也不是没有,不过大致说来,他是悠悠然地打发着每天的日子。
存款下降了不少,久静思动,他得干点活儿了。踩点做得很到位,任何时候都可以实施行动。一幢还算豪华的公寓二楼,住着一个单身女人,像是在酒吧、会所一类的地方做的,总是在傍晚时分外出,夜里一点以后坐出租回来,礼拜五晚上回来得尤其晚。那是个让人心动的性感的女人,有时会有男人跟她一起从出租车上下来,那个家伙跟着进了女人的房间之后就不再出来;不过有那样男人的存在并不难理解,这不是窃贼需要特别留意的地方。
干活就是干活,可不能动了色心。
他计算好时间向女人的公寓出发了。才七点,似乎有些早,但要是她有什么事早退回家呢,而且那天他想早点完工,回家看电视转播的夜光球场的棒球比赛。
女人的房间没有灯。
隔壁房间住的恐怕是她的同行,也没有点灯。
他毫不迟疑地动手了。
锁很简单地打开了。
他进入了屋内,像是主人似的打开了电灯。
他闻到了一股煤气味,看到了躺在床上穿着睡袍的女人。
床下散乱地倒着安眠药的空瓶和玻璃杯,毫无疑问这是煤气自杀的现场,而不是可以翻找钱财的地方。
他急忙打开窗户,关上了煤气开关。
女人还有气。
“喂,你要坚持住!睁开眼睛!”
他抱起了女人无力的身子,抱到窗户旁,让她呼吸新鲜的空气。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紧张地进行了抢救,忘了他是做贼进入这个房间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睁开了眼睛,发青的脸颊上开始有了些红色,好像不可思议似的看着他,她恢复了意识。
“你是谁?”
女人微微抬起上半身,弱弱的声音问道。
“是谁不重要吧,我要是再来晚点儿,恐怕就来不及了;是不是该叫辆救护车?”
“千万别叫救护车——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还用说吗?见到要死的人,伸出手去救他一把是理所当然的。这次你运气好,不过你再也不能白白地糟蹋自己的生命了。”
“可我就是想死啊!”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一次两次地谁都有过死的念头。你还年轻,又漂亮,也许蔷薇色的人生正等着你呢。”
“决不会的。”
“为什么?”
“我已经不年轻了,眼看就到三十,而且也不漂亮。”
“三十怎么不年轻?比我整整小十岁呢。”
“那您今年四十?”
“嗯。”
“和那个人同岁。”
“那个人?”
“骗了我的男人!”
“是吗?原来是这样!本来没想问到这一步,就是说你失恋了,所以想死……”
“我是个傻瓜,爱他爱到不可救药,为了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死!他对我也作过类似的表白,我就真信了。他说已经和老婆离婚了,我也就真信了。全是谎话!他有可爱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呢……”
“真是个混蛋!”
“怨恨有什么用呢,我被骗了,我是傻瓜。”
“尽管这样,你也不该去死啊。骗女人的家伙多了去了,快把那样的家伙忘了。人只有一条命,人生只有一回,要自己保重自己,认认真真地活下去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他这么恳切地劝说着,心情很愉快。那都是监狱里教官和训导师在训话时的常套,那时候他想老唠叨什么呢,把训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可当他成为一个说教者,再说着这些话时,自我感觉还真不错。
由于发现得早,女人已经恢复了生气。
“想通了吧,可再也不能来第二次了。”
他放心了,打算告辞。
“对不起,请问,您怎么知道我要自杀呢?”
女人问道。
他心里一阵慌乱,这是个意外的发问,总不能回答说是做贼进来的吧。
“从门前经过,闻到了煤气味进来的,纯粹是偶然。”
“这个公寓里有您的熟人吗?”
“嗯,是啊。”
“是不是隔壁的?”
“不是。”
“那是对面的?”
“这些情况无关紧要吧,虽说我帮了你,可并没有觉得对你有恩,所以姓名、地址是不会告诉你的,对你想自杀这件事也会保密。我对自己做的事情还算满意,这就够了。”
“您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哪!”
“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赶紧匆匆地撤了,要是问起上了锁的门是怎样打开的,他该如何回答呢?
从那以后,五天过去了。
在那几天里,他只偷偷地潜入一家人家完成了件小活儿。他心里放不下那个自杀未遂的女人,要说是对女人再次自杀的担心,更像是对女人的爱慕之情。他对那个受了男人的欺骗而要自杀的女人不禁心怀同情,这同情又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爱慕,而这份爱慕使他对女人的安危更为担心了。
他看完了电视直播的棒球比赛之后,再也坐不住了,给女人打了电话。他想,只要听到女人的声音就安心了,可是时间是在晚上,如果女人平安无事的话,现在应该是她的上班时间。
然而,女人在家,而且一旦知道是他打来的电话,立刻放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死!”
“别说傻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想死……”
女人抽抽噎噎地说。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这就去你那儿,等着我!”
他搁下电话,急忙拦了部出租车。
这次,女人的房间亮着灯,门也没上锁。
他敲了门,进了屋里。
女人在两居室屋子的里间,蹲坐在地板上,两手抱着膝,美丽的脸颊上闪着泪光。
“来了!”
“嗯,担心你呢。”
“为什么要担心我呢?”
“听到你说要死,当然会担心啊。”
“和那人正相反,那人连见也不愿见我。”
“你还没把那骗子给忘了!”
“都是你救我救坏了,我是真心要死,那时候要是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现在我已经在天国……”
“就是说,我是多管闲事了?”
“是啊,我恨你呢!”
“你要是恨我,可真说不过去,当时我尽了最大努力了。”
“这就是多管闲事啊,从那以后我又自杀了多次,可都无法成功,都怪你啊!”
“开什么玩笑,你脑子错乱了吧。就像我上次跟你说的,人生只有一回,你年轻、漂亮,将来一定有蔷薇色的人生……”
他又开始恳切地说教起来。
可是,这次他没有愉悦之感,脑袋开始作痛,是那种被敲打似的剧痛。
浓烈的煤气味——
他惊愕了。
“喂——”
他叫了起来,声音嘶哑。
女人的脸上浮起异样的笑容,眼神可怕,充满了疯狂和憎恶。
他想站起来,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好不容易伏在地上,向阳台爬去;他想打开窗户。
就在那一刻:
“晚了,你跟我一起死吧!”
女人眼睛紧盯着他,舌头发硬,口齿不清地说。她手里摆弄着一个打火机,喀嚓一声点着了。
一道火光闪过,整个屋子爆炸了。
灭火以后发现了男女俩人的尸体,女人的身份很快就清楚了,而男人的身份一直无法判断。大概是女人的情人,一起殉情了吧,大家这么说。
作者简介:
结城昌治(1927——1996),出生于东京,本名田村幸雄,毕业于早稻田专门学校法律科,曾供职于东京地方检察局。主要创作推理小说,1964年以《黑夜过去的时候》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1970年以《飘扬的军旗下》获直木奖,1985年获吉川英治文学奖。有《结城昌治作品集》七卷,朝日新闻社出版;《结城昌治长篇推理小说集》八卷,东京文艺社出版。
本稿源于《世界文学》
书法 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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