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 "  被  害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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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鸿春
2022-08-05
小说翻译
   被  害  人
     [日]结城昌治   吴鸿春 译
 
人一般可以分为白昼型和黑夜型两类。白昼型的人黎明即起,一早就精力充沛地开始工作,到了晚上则看看电视,读读书,喝点睡前酒,然后倒下酣眠。
 
黑夜型的人即使上午能睁开眼睛,可他直到黄昏总不免有些朦胧,工作中无精打采;而随着黄昏的到来,才见他精神起来,下班的路上或是拐进酒馆喝上几盅,或是围着麻将桌子打上两圈,到家难免就晚了些。当然次日早上起床就有些艰难,起来了也要恍惚上一阵子。每日每日,如此这般地恶性循环。
 
在这一点上,窃贼的情况也有些相似。倒不是说白天黑夜何时更有精神,而是说他们对白天黑夜何时容易得手的看法有分歧。又或者是由于窃贼们第六感的敏锐时间带本来就不相同,所以他们中有的只以白天无人的屋子为目标,有的仅限定在黑夜里出工干活儿,从而分为白昼型和黑夜型两类;而白天人多眼杂,易被发现,似乎还是以黑夜型为多。
 
但是另一方面——属于白昼型的他这样认为——虽说只要踩点踩好了,夜里确实容易得手,可是被巡逻警官拦住盘问的可能性也远远大于白天。总之,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小心为上!
 
他从老虎机店走了出来。
 
手气不错啊!
 
他朝着太阳火辣辣地照着的天空咕噜了一句。每天在老虎机店占卜运气,是他的习惯。用一千日圆作本钱,要是能在一个小时内赢到五十盒七星牌香烟,就是证明手气好,连一盒也没赢到,那就是手气背。那一天他就不会出工,要么去电影院看看电影,要么白天就找那些在老虎机店打发时间的哥儿们搓麻将,再不就是去溜达溜达,踩踩点。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窃贼不能永远做下去,他打算等存下些钱,就金盆洗手,找个喜欢的女人,一起开个小酒馆。
 
以前跟他同居的女人,在他进了拘留所以后出走了。她本来就不知道他是干这一行的,所以这也是很自然的结果。
 
从那以来,已经过了三年。
 
他走进了一家冷气很足的咖啡馆,翻开了报纸。他对世间的事情并不关心,不过在咖啡馆看报,也是他长期以来的习惯。
 
奇怪啊——
 
他的两眼盯在了社会版的一则琐屑的记事上。
 
昨天只是件三万日圆的小活儿,那样的小额事件应该是不会上报的,可是照报上说,被盗金额却是三百万日圆!再翻看其它的报纸,同样是三百万日圆,还有一枚珍珠戒指。
 
他觉得难以置信。那是事先看好的一个公寓里单身女人的房间。报纸上说她没有职业,不过看上去那倒是个挺不错的女人。白天她家里总是没人,回家大概在八点以后。
 
昨天在老虎机店的手气也不错,原以为会有更多的现款和值钱的东西,才踏进那间房间的。活儿很简单,没费什么事,只是三万日圆太少了点。
 
哼,三百万!也太那什么了吧!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查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件好玩的事情。三万日圆的话,警察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来仔细搜查,就是万一被抓了,法院最多也就判个三四个月的刑。况且自己只有一次前科,缓期执行的期限也已经过了,弄得好,仅仅判个缓期也说不定。要是成了三百万日圆的大案子,警察会当作惯犯来搜查,余罪再暴露出来的话,就要做好坐上一年牢的准备了。
 
他渐渐地愤怒起来,并且感到怒火难以抑制了。
 
他不顾一切地拨通了被害人公寓里的电话。
 
挺有诱惑力的女声,不会错,接电话的就是那个被害人。
 
“不管你有没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你也不能胡编乱造啊,你丢了的只是三万日圆,百分之一!”
 
“是吗,是三万吗?”
 
女人的声音像是因为生气而清晰起来了。
 
“什么‘是三万吗’,你自己的钱心里能没数吗?衣橱最上面的右边的抽屉,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存折有风险,我只拿了钱包,里面只有三万!”
 
“不对,一万一张,一共有三百万!”
 
“我不知道什么三百万,我只拿了三万。我可能会因此被抓住,你这是想害我啊!”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那我问你,你怎么会把三百万放在抽屉里,这么多钱,谁都会存进银行吧。”
 
“虽然报纸上说我没职业,其实我是在一家不动产公司上班,那是客户暂时存在我这儿的钱,马上就要转到别处,现在可惹了大麻烦了!”
 
“撒谎,这样的谎话可骗不了我,别拿我当傻瓜。你报了个大案,装得像个有钱的主儿似的。不管怎么说,你得把数字改过来,这样我可以考虑把三万日圆还给你!”
 
“这可办不到!”
 
“怎么办不到?”
 
“这是事实嘛。刑事警察说了,这是惯犯作的案,一定要抓到他。听口气相当地有自信。不过,抓到你或者抓不到你,我都无所谓,我要的只是那三百万,没有那笔钱,我就会失去客户的信任,公司也呆不下去了。客户是不是交给了我三百万,警察调查一下就会清楚的。”
 
“哼,说得倒像回事儿,你不过是拿失窃作借口,想私吞了这笔钱罢了!”
 
“你才是胡说八道呢,确确实实是被偷了三百万!”
 
“可是我只拿了三万!”
 
“这么说,也许在你前面已经有个小偷光顾过了,此外没有别的可能。”
 
“唔……”
 
他不由得低低地哼了一声。他只偷了三万,如果说有人捷足先登的话,三百万应该是那个家伙拿去了。他并没有义务要承担那家伙的罪责,但是听这女人说,刑事警察的口气里很有逮到犯人的自信,看样子是已经找到破案的线索了。
 
“我要挂电话了,一切都已经交给了警察,现在跟你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请等会儿,在我前面进屋的那家伙有什么线索吗?”
 
“一点儿也没有。不过,我会记住你的声音的。”
 
“开什么玩笑,平白无故地受到这样的冤枉,你叫我怎么办?”
 
“我哪知道?你不是小偷吗?你问我,我问谁去?”
 
“可是,我说过要把三万日圆还给你呢。当然,那戒指也还给你,通过邮局奉还。”
 
“那只戒指是个便宜货,买的时候只花了两千日圆。你要不是还给我三百万的话,一切免谈。”
 
“对我这样狮子大开口,找错对象了。”
 
“那就只好让警察来帮我拿回来了。”
 
“……真是没招了……,我对你的态度确实是有些失礼,电话里虽然看不见,我在这边向你鞠躬道歉了;所以,请你从我的角度来为我考虑一下,至少得把被盗金额改为三万。比如说,原以为被偷了三百万,结果发现是记错了藏钱的地方,现在又找到了。如果能用这样的说辞来修改报案金额,那就太感谢你了。”
 
“你可真会为自己打算哪。”
 
“在你看来,我只是为自己打算,可是我真的只拿了三万,这次也是良心发现,想把钱还给你。要是把别的小偷的罪行强加到我身上的话,你的良心也会让你夜里睡不好觉吧。”
 
“……”
 
女人沉默了会儿。
 
他在等待着他所期待的回答。
 
“那么,这么办你看如何——其实我并不相信你的话,不过你说的万一是真的,那就太可怜了——就算我对三百万全额追回来不再抱多大希望了,但是度过眼前这一难关的钱,你总得给我,一百五十万没有问题吧?”
 
“一百五十万?”
 
“被盗金额的一半。你入室行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吧,这是我们各自损失一百五十万的算法。剩下的一百五十万的缺口,我用自己的定期存款和其它什么方法能解决。对警察那方面,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告诉他们在别的地方找到了那三百万。另外,戒指和那放了三万日圆的钱包你可以不用还,也算作是找到了吧。”
 
“……”
 
这次轮到他沉默了。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只拿了人家三万却要还一百五十万的道理吧。
 
然而,考虑到被警察逮捕的可能,觉得能用一百五十万来保个平安的话,似乎又是很划算的了。
 
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从邮政储蓄里取出来,给那女人寄了过去。
 
事情紧急,他想不出别的可以让他安心的办法了。
 
“喂,我就是上次那个,呃,那个贼啊,一百五十万,收到了吧。”
 
他忍着一股无名火,给那个女人打了个电话过去。
 
“非常感谢,昨天拜领了。”
 
“你把报的案子撤了吗?”
 
“当然是撤了。托您的福,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没有钱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呢,希望您再次光临。”
 
“咳咳,别戏弄我了,这次可是吃了苦头了。”
 
“说的也是啊。再说,你就是再来,我也不住在这个公寓了,我正忙着搬家呢,这不,卡车司机在招呼我了,您多保重啊,再见!”
 
电话咔嚓一声断了。


 
结城昌治(1927—1996),出生于东京,本名田村幸雄。毕业于早稻田专门学校法律科,曾供职于东京地方检察局。主要创作推理小说,一九六四年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一九七〇年获“直木奖”,一九八五年获吉川英治文学奖。有《结城昌治作品集》七卷,朝日新闻社出版;《结城昌治长篇推理小说集》八卷,东京文艺社出版。
 
原载上海译文出版社《外国文艺》2011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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