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凛日记”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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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祖蓓
2020-04-28
《铃凛日记》之四

2月1日
    今天周六,修改某出版社的译稿的最后部分。
 
   今天日本媒体报道,在日本、香港豪游的英国豪华客轮钻石公主号上出现了疫情,一个香港人在香港下船后,被查出阳性。该船正向下一个目的地——横滨驶来。日本让进还是不让进?横滨港客轮码头是我以前当港口翻译时常去的地方。
 
    晚上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告诉我。楼上人家在去加拿大飞机停飞前一天飞走了,在加拿大的女儿帮他们抢到了机票。又说,附近的大规模住宅小区有很多两湖民工将返城,所以,她让阿姨暂时别来了。
    妹夫家的阿姨也是武汉人。上海,两湖民工多,服务性行业都靠他们,尤其是餐饮。大概疫情过后,很多餐饮店会倒闭吧。
    封城,封国,封住了生活节奏,自然也封住了经济活动。
 
2月2日
    今天是20200202,下一次0和2排在一起的是我的生日,但今天开门就不红,但愿事态别再闹大。不过,事与愿违,病例越来越多,网上的消息也越来越糟。人们的耐心似乎渐渐见底,只要抓住一个可攻击的对象,所有的声讨和谴责就都冲过去了。武汉和湖北省的红十字会成了众矢之的。攻击红十字会,不会被删。不清楚国内的红十字会跟国际红十字会有什么关系。在日本叫赤十字会,一般是由皇室成员当会长或名誉会长。
 
    不过,微信朋友圈被删的文章也太多了点吧,有时这样的出气筒也是要的,否则都冲着红十字会去,也会有问题。删得太多,只怕反感也会越高。我在外面都觉得愤怒,里面的人怕更是如此吧。压制太大,反弹也更强,这是常识吧。
    药妆店里已经没有口罩了。离家最近的一家,还有一点,想想自己家里还有一盒50只,就忍住没买,让更需要的人买吧。
    跟妹妹打电话。今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表妹从加拿大寄给她的100只N95口罩送到了。上次,她让我买时,我去查了一下N95口罩,其中一部分是建筑工地用的防尘口罩。而医用的N95型号不同,不知她们买的对不对。
 
2月3日
    今天是今年第一次work shop,结束后,大家一起去新宿的老边饺子馆聚餐。发现涨价不少,盘子也小了不少。
    L说她这个月的工作预定全部被取消了。L专做医疗口译工作,这个月,可能下个月,中国人也出不来吧。L说,所幸在大学当非专职中文老师的工作,收入不至于降为零。
    新冠疫情,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药妆店里的口罩几乎消失,只看见几种儿童用的。
 
    DP号客轮进入了横滨港、、、船上有3700人,其中有上千个日本人,那是不能拒绝的。
 
    看到M在脸书上推荐NHK报道的关于武汉撤侨的话题,据说,撤侨的飞机之所以半夜起飞,是因为中国政府不希望刺激当地人民,觉得这个做法是对的,要是自己在武汉,怕也是不想看到有同胞也能随机出国吧。给M发了微信,果然他去了现场,并告诉我Y已经随行回日本。不过,M对我说:老师,不用紧张。还付了一张笑脸符号。
 
2月4日
    今天中国国内网站上很热闹,日本横滨港停靠了搬运新冠病毒的客轮,有人来问我,离我家远不远,也有人说,日本快抄中国作业吧。宅在家里最好,大学时的好友晓燕说。
    决定3月底不回上海了。虽然机票已经买好,也许三月底疫情已经缓解,但是,万一需要隔离两周的话,回日本后就不能马上工作,而我的计划中,没有隔离的时间。
   把自己用过的包包,还有所有的抽屉都翻找了一遍,竟然找到了近20个口罩!再加上没有开口的一盒50只口罩,撑两个月,应该没问题。
    F子来mail,一是唠叨买不到口罩,而是抱怨自己在英国被看成和中国人一样的黄种人而不满。
    台大的S将在周末到京都参加一个学会,我告诉她带好口罩和冬衣,京都这个周末的预报是要下雪。她回信说,原来打算到日本买口罩的。
 
2月5日
    今天一天在研修所上课。天气很好,也很暖和。工作,会让我忘记日常的情景。
 
    现在的日常就是来自国内亲朋好友关于疫情的话题,回到家,就要忙着安慰、鼓励妈妈、妹妹以及朋友。一周没出门的妈妈,跟妹妹闹着要去医院拿药、看病。因为不住在一起,妹妹只能对着电话安慰,最后不得不大吵一场。此前,我一周给妈妈打一次电话,昨天起,决定每天给她打电话。
    和妹妹以及广州的表妹一起通电话,买东西、做饭,要让家里的老人们理解现在的情况,等等,对已经步入中年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
 
    走在自己住的城市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开开心心的人群,心情却很沉重。在自己家里,感受国内的疫情,在外面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感觉有一种时差,是一种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的时差。
 
2月6日
    今天,哭了一场!李文亮医生走了,好年轻,没有疫情,他也该享受平均寿命吧。好冤枉啊,感觉头上都是冤魂。
    表妹来信说,一天骂好几遍TMD。
 
2月7日
    今天微信和国内的报道都比较压抑,强烈刺激着眼球和心肺。被叫做吹哨人的李文亮医生之死、公安局的训诫书、一月一日的央视几个主播念着一样的新闻稿,等等统统被放到了网上。事实和谣言的对峙、较量,在今天的网络社会,已经普遍出现。但是,当一个人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来证实事实,这是悲剧。
 
    下午,台大S发来短信,告诉我已到关西机场,检疫整整花了一个小时。台湾已经有疫情的关系吧。
 
    傍晚,研修所来了个邮件,突然宣布研修结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已经有预感。因为上午看到一条新闻说,日本政府将动用政府机关的宿舍提供给从武汉回来的侨民。我工作的研修所上周已有一层让从武汉回来的外交官做自我隔离。宿舍楼,终于全部让出。外地的研修生被迫回到自己的原工作单位。没想到,自己也会受到疫情的影响。
 
    做个深呼吸,调整好心态,继续做晚饭,晚上要去电视台工作。
 

2月8日
    今天是元宵节,做了酒酿红豆汤。都是现成的东西,超市里买来的“甘酒”加红豆罐头。以往还要加一点用糯米粉做的小圆子,今年没这个“搓圆”的心情了。
 
    跟妈妈打微信电话,讲了约半小时,就听见妈妈说几句就打嗝,昨天也有这种情况,赶紧叫她在房间里多走走,不要老是坐着。妈妈说,不敢动,怕感冒。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去医院,所以整天开着空调。
 
   S告诉我,她参加的学会原本有大陆、香港和韩国的学者参加,但是到的只有台湾的三个人。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今晚搬到了比较高级的酒店。S自嘲:只有我们是不怕死的!
 
2月10日

    研修所又来了邮件,说是剩下的课由老师和研修生自己商量,想办法补上。所幸我有两个班,一个班只有一个学生。A班的回了外地,商量后决定用Skype上课;B班的因在东京上班,所以可以到我家来上课。
    
    日本的老百姓还是浑然不觉,但是我这边跟政府部门稍有工作接触的话,还是能感到情况的变化。NHK也开始请专家出场解说,我对尾身茂、押谷仁他们比较信任,因为2003年以及2009年的时候,这两位已分别出来讲解过非典和流行感染的严重性。他们出来的话,意味着情况严重。这次,他们说:“死亡率不高,但是有基础疾病的人容易重症化”。而同一个节目中,日本国际国立研究中心的忽那先生好像看得比较轻,按他的说法,就跟一般流行性感冒差不多,不用太紧张。虽然他的话很有缓冲作用,可他又怎么解释武汉的疫情呢?听,是可以的,一定要自己想想该怎么办。
 
    跟S聊天,她是个书呆子,整天只知道读书、研究。我跟她说,她住的酒店周围有很多好吃的饭店,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尝尝京都的拉面,没想到这句话引起她的反感:“日本菜的印象是清淡。为什么日本的拉面味道那么浓厚?根本吃不下去啊!”我听了不禁笑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2月11日
    开始跟研修生上网课,Skype,方便是方便,但是总觉得网络通信不太好,声音有时会断,画面会出现停滞。希望5G能早日走进日常百姓家。
 
   下午看了朋友转的优酷电影《传染病》。据说,这部电影是根据以往的传染病的话题创作的,然后又加了这个时代的一些特征。今天看来,好现实,好真实。
 
    今天晚上去电视台工作。晚上我们工作的时间段没有其他同传节目,所以很安静。内容都是关于武汉的话题。
 
2月12日
    继续整理有关祖父的资料。今天查到“胡适之体”,没想到,提出这个观点的竟是我的祖父陈子展提出的,还引起过一场文坛争论。凡是关于这个关键词的论文,看似写胡适,但都得先提陈子展。嗯,嗯,有点自豪(笑)
   
    下午,研修生来上课。他告诉我有的老师跟他在咖啡店上课。近三小时的课,要在咖啡店,用一杯咖啡来上完,也真有泡劲儿(笑)
 
    晚上跟妈妈打微信电话,听妈妈说家里的洗衣机水倒流,她忙着摆弄水管。想象一个老人要做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由发急了,赶紧跟妈妈说,别瞎弄,衣服脏点死不了。
 
2月13日

    今天,我住的城市的医院死了一个新冠感染病人,80岁的老人。据说,好像是她的出租车司机的女婿传给她的。这是日本出现的第一个新冠死者。那家医院,我没去看过病,但是其周围都是市政府机关设施,所以经常路过,也是我们这个市的核心医院。
 
    今天做白天的节目,终于明白了方舱医院为何物。两天前,把方舱医院当医院名字翻了(惊)!
 
    今天和老前辈神崎多实子老师一起工作。神崎老师今年已经85岁!比我母亲还要大。这位中文翻译的老前辈依然口齿伶俐,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她现在一个月白天工作3-4次,而我白天不太工作,所以能排在一起工作的次数,一年也不会超过5根手指头。但是,每次在一起时,我们都会约好,工作后一起去吃个早晚餐。
    今天,神崎老师告诉我,她给武汉捐了钱。我才知道,武汉跟她有着很深的缘分。
    
    晚上还去霞关上课。今天只来了一个人,其他人都去忙武汉撤侨的事情了。
 
    在研修所教意大利语的K,跟我是好朋友,她母亲上月因脑出血住院,所以她天天去医院陪母亲。但是,今天她告诉我们,医院方面开始不让家属去医院陪伴。
 
    读孙歌的《思想史中的日本与中国》,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那些被常识磨平了棱角的经验事实,在经历了重新发现之后,才突然呈现出陌生的意义,在那样的时刻,我们面对了新鲜的世界。
    他认为,在熟视无睹中发现问题,这是在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训练。深感自己缺乏这种训练。
 
2月14日

    今天需要出门的只有晚上的英语课。白天都在忙着把祖父生前的遗迹扫描保存下来。台大的S给我来信说,已联系好台湾那边的研究所杂志,要我写一篇关于祖父的资料。2万字,压力很大。
 
    妹妹来电话,聊的都是疫情一结束就想干嘛干嘛。
 
    晚上去上英语课,马丁老师问我,如果现在去上海,我会推荐他去什么地方。我回答他说,你现在去不了上海,大家都不能外出,你也进不去。马丁老师和其他同学都大吃一惊,好像才知道新冠疫情有这么大的影响。日本电视台也有播报,不知他们在看什么。
 
    上完英语课后,回家途中去健身房做热瑜伽。今天老师教的动作让我的肩膀舒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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