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樱花》

   “今天演出不成，但说好的演出报酬，你们必须拿出来！人家把其他演出工作推掉，答应来这里演出，只是你们自己没有安排衔接好，跟人家没有关系。”一个身着朴素，脸颊微微泛红，嘴唇上稍稍涂了点胭脂红的姑娘，气势汹汹、斩钉截铁的把这话搁在了两位日本人哥们的眼前。
    第一次合作就这样不欢而散。好在美代子还是把约定好的演出报酬要了回来，并交给了老陈。

     老陈是一位来日几十年的老华侨，原本是一个演艺人，在华人圈里有点人脉关系。

    美代子跟老陈说：“实在不好意思，事情弄成这样，我们以后还要多加联系合作⋯⋯。”
    “一定一定！万事开头难。”老陈说着把钱从信封袋里拿了出来，把应该付的报酬，付给了准备参加演出的两位演出者，把剩余的钱全给了美代子。
     美代子执意的说：“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这是你们应拿的份。”
     “拿着、拿着”老陈边说着边硬让美代子收了下来。

    老陈知道这位秋田美人真的很不容易，一个很吃苦的年轻妈妈要扶养五个幼小的孩子，白天黑夜的工作。
       ⋯⋯⋯

      2016年正是樱花盛开季节的那一天，美代子和老陈相约在东京新宿的一家咖啡馆里。她是通过朋友的朋友介绍，素不相识的打电话约好在这里见面，说是有事相谈拜托。
     美代子一米六几的个子，穿着一身粉色的和服，脸颊上涂抹了点粉，一种素朴的日本式传统女子的举姿，就像一束绽放的樱花。却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副中国女性元素般的自然美。

    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老陈早々先到了。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子边拿着手机通话边在寻望，朝老陈那里直走了过去。

    “你好！”老陈站起来打招呼。
    “你好！”美代子温和的回应。
    “你这边坐，喝点什么？”老陈问。
    “要一杯拿铁咖啡，我自己来吧？！”美代子要自己去买。
    “没事，你先坐这儿。”
    一会儿老陈把咖啡端了过来。
    “真的不好意思。”美代子站起来说。
    “哪里哪里？男人看到美女一半就醉倒输掉了。”

    俩人不焉而然的微笑了一下。

   “今天你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内容具体的好々讲一讲，上次电话里有点听不清。”老陈开门见山的说。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家日本的演艺人事务所，要想找在日华人的演艺者。比如说民族乐器演奏、杂技、京剧、变脸等々的表演者和日本的演艺公司合作演出。”美代子很文静的说。
     并且中途还蹦出几个中文单词。
    “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老陈充满自信的回答。
    “你会中文？发音不错，哪里学的？”
    “没有专门学过，自学的。我在东京上大学时，第二外语选修中文，毕业后就在中国的东天航空公司工作，当了差不多两年的飞机乘务员。然后在上海又生活了十几年，多少学了几句。”美代子谦虚的说。

   “你在上海呆过？对上海的感觉怎么样？”
      “一座可以不拘小节充满生诱惑力，可以让你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却又可以让你孤舟蓑笠，伤心病狂的城市。”

   “太能概括，太深刻了！那你什么时候再回上海？”
     “不，不回去了！今年在中国过完春节后，举家回到了东京。上海让我喜让我悲，但我还是很喜欢上海⋯⋯。”

     老陈有点惊讶的问：“你看上去你还很年轻，不是阿谀奉承，举家回东京？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事？“
      “不年轻了，三十七岁了。大女儿都十二岁了，老二、老三双胞胎不到十岁，老四七岁，老五刚满三岁。上海让有过我的梦想却又让我的梦想破灭⋯⋯。”美代子自报家门，毫不掩饰，好像有一种一吐为快的倾诉感觉。

    有一句话说：以言传心，以心传言，以心交人，以人交心。”和有这种境界精神的人交朋友，一般都能相处的下去。

    “我的天呢！”老陈有点听傻了，心里在想：“这么年轻的日本女人怎么这么能生孩子？而且瘦溜溜的体形还不错。”

    “那你这么出门，家里小孩怎么办？谁来照顾？”老陈随便问了一下。
    “没事，有老大！我平时有事出门都给她们把吃的弄好，然后她们只要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
    “嗨！行吗？那你老公不管吗？”
    “我是一个单亲妈妈，我和我老公离婚了，我自己一个人带孩子。”
    “嗨，一个人带五个孩子？”老陈不好意思的问。
    “是的，这有怎样？。”美代子毫不在乎的说。
    “那你真能干、不简单，很辛苦唉！？”
    “还可以，已经习惯了。我白天联系一些事情做々，晚上在酒吧打一份工。以前在上海，比这还要辛苦呢！开店的时候，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觉。”美代子对过去的辛苦好像毫不在乎，却有一种眷恋的感觉，充满自信的说。

     “你在上海也开过店？什么店？真了不起！”老陈兴趣十足的问。
    “是的，寿司店。2005年我和我老公一起开了第一家店，到2015年初的十年间，总共开了五家，后来店全黄了。”美代子稍々情绪有点激动的说。

    美代子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没办法，全败在老公手里，只能关掉了，债务累累后来和他离了婚。”
    “那你这么多小孩怎么扶养？怎么生活？老公给生活费吗？老陈问。
    “没问题的，钱我可以自己挣。老公根本没有钱，不要说给小孩扶养费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美代子有点气愤的说。

    “噢，是这样。于是你就回日本了？”老陈低声的说。
    “对！五个孩子最小的女儿才不到三岁，回到了东京。”美代子好像一点不畏惧的说。

    “真了不起！”老陈听了只点头。心里想着这个日本女人真不简单不容易，要好々帮々她。
    然后老陈说：“美代子，我们今天认识算是缘份，如果我能帮上你忙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放心！”
    美代子说：“谢谢你！以后如果可能的话，想成立一个演艺中介公司，到时一定请你帮忙。”
    老陈说：“没问题，一定！”

    美代子脸上露出微々的笑容，好像吃了定心丸，拿到了业务定单似的。喜惊的表情就像窗外正在盛开的樱花，艳丽芬芳。

    美代子和老陈俩人初次见面，却好像以前早就认识的一样。话题就像黄河决了口，没完没了。咖啡馆起初的客人不多，什么时候开始熙熙嚷嚷的起来了。

    咖啡早就喝完了一杯。
    老陈问：“你还想喝点什么？”
    美代子说：“不用了，来杯水吧！我去拿。”
    美代子端了两杯水过来。
    “谢谢！”
    老陈抿了一口水不好意思的问：“那你跟你老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美代子不好意思的微笑了一下说：“在飞机上⋯⋯。”
    老陈说：“噢、挺罗曼蒂克的。”
   “哪里哪里？那是我刚进东天航空公司的时候，一次在飞往上海的航班途中，机上服务时飞机颠簸摇晃不小心把饮料打翻在了乘客身上。我猛向客人赔礼道歉，可这位乘客绅士般的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和我笑脸相待，鼓励我别紧张。说一看你就是新人，谁都会有这样的一个过程，并和我聊天还问我要了手机号码⋯⋯。”

    “哈哈，原来如此。命运的伏笔就是这样给打下的！”老陈接口说。
    “是的！那时我很单纯。后来我知道他是一个寿司職人在上海工作。由于我对上海的好奇和憧憬，我们很快坠入爱河。”美代子有点自我嘲讽的样子说。

    “那你们俩个岁数相差可能不小吧？”
    “是的，你怎么能猜到？相差二十岁不到。他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不抽烟不喝酒觉得挺好的，没考虑更多。”

   老陈看得出美代子稍微哽咽了一下，有点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2004年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我不得不辞掉了东天航空公司的工作和他结了婚。隔年大女儿出生，同时又和老公自己独立开了第一家寿司店。
    “真了不起，不容易唉！”老陈说。
    “店就开在中山公园附近，生意真的很不错。第三年我们又开了一家，这是老二、老三双胞姐妹又出生了。我每天照顾小孩还惦记着店里的生意。”
    美代子有点像在倾诉，接着说：“十二年里，老四老五相继出生，店铺也不断增加，问题也开始成堆。我每天除了照看孩子外，有时让保母代劳一下，自己跑去店里帮忙。”

     “真的了不起，中国女人很难做到。”老陈说。
   美代子叹了口气说： “老公后来整天在外面玩，店里也不去不管，也不回家。后来才知道在外面瞎混赌博、吸毒、玩女人，欠了一屁股债。店的经营状况也开始每况愈下，进货商、银行等都上门要债来了。我整天惶惶不安，外人看了似乎这家子事业发达，家庭兴旺。其实公司已经开始危机四伏，千疮百孔，债务累累。”

    “噢，这样。你一个女人要照顾孩子，还要忙店里的事，真够你能耐的了？！”
    “是啊！没办法，老公也联系不上，找不到他人，最后只能通过律师离了婚！

     “你这就算是暂时的一种解脱了？！”
    “应该是吧！至少是一种无可奈何。”

     “你老家是哪里？”
     “秋田县。”
     “那你不会带着小孩回老家，这样可以让你父母搭一把手，帮了照看一下？⋯⋯。”
     “嗨-！我父母亲在2011年3月11日的日本大地震的海啸中，为了帮人撒退，结果自己被洪水卷走了，到现在还没找到遗体。还有一个妹妹也因为受到大地震危害恐惧的影响，得了精神分裂症，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美代子说的很哀伤的样子。

     “太不幸残酷了，深为你的处境同情。好在地震时候你不在日本，我在东京也是人生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地动山摇的场面了。”老陈说。

   “是的，从大地震以后我就开始思考。人在大自然面前，生命是如此这样的脆弱，人生的命运在大地震发生后你又将会如何理解呢？”美代子就这样的说。
    老陈迟顿了一下，心里在想：“这个日本女子，如此侃々而谈，看上去瘦弱的身子，却在思想精神上一点也不疲惫，真值得敬佩。”

   “那你还回上海去打拚吗？”
    “暂时没有。上海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我真的很留恋。上海的经历让我多少染上了点中国人的气味。买东西我会跟人家讨价还价，穿着拖鞋走路霹雳啪啦，在大街上或公共场所、地铁里大声说话都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红灯信号大家一股脑的走过去。人们都很好客，吃饭会往你碗里挟菜挺有意思⋯⋯。也许这就叫一方风土养一方人的原因。用日语说‘郷は郷に従う。’美代子好像越说越兴奋的样子。

    老陈听了开玩笑说：“你可是把中国人的文化内涵领会到家了。”
    美代子说：“外国人如果在自已国家得了抑郁症，建议到上海来生活半年根本不用吃药打针，保证你的病自然治愈。”
    还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把他送到上海，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怨狠一个人也把他送到上海，因为那里是地狱。”

    记得以前这句话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怨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老陈稍微沉思了一下心想“时代变了，外国人眼里的中国也在发生变化，以致于这近三十年前的流行语，被美代子调侃到了今天的上海！”
    “看得出来，美代子你很喜欢上海中国。其实我也是上海出生上海人。”老陈自我介绍说。
    “是吗？以后找男人要找上海男人。他们顾家会买菜做饭还会做家务，还晓得哄老婆⋯。”不知道美代子从哪里来的这种感受，说这话的。
    “你这是道听途说，以偏概全，也有例外的，我就是例外。”老陈哈哈的说。

    美代上看了看手表说：“哦，都这个时间了。凡正女人要是嫁对人就不再会有例外。”
   “看来你受中華思想的这个毒害不浅哬？要不这就是皆世界女人之普遍真理！”哈哈哈，老陈笑着说，也看了看时间。

     “起先你刚进咖啡店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的举恣动态，就有点不像一般的日本人。因此就在猜测这个日本女子像中国人，果然我的眼光还是蛮厉害的吧？”老陈最后接着说。
   “是这样的吗？谢谢！”

    咖啡馆的客人越来越多，老陈和美代子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的几个小时过去了。俩人约定说下次再见！
     美代子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家一次，晚上还要打工上班。”
    老陈说：“好！”

    俩人走出咖啡馆，天已黄昏，天边的一道晚霞映照着美代子的脸上，像一朵绽放的樱花，艳红艳红的入人眼帘。

     老陈和美代子从咖啡馆分手一个月以后，才有了这样一次合作。尽管出了点问题没能顺利演出，可也算是成功拿得了报酬。老陈心里很清楚，这完全是美代子做事的可信度和踏实。这种作风犹如日本极道妻子那种魄力和魅力的所在。
    老陈和美代子彼此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和信誉，期待着今后的合作。

     因此平时美代子有时不时的和老陈保持着联系，发短信问候什么的，老陈也同样即时的回复。
    可是2017年好长一段时间老陈没接到过美代子的联系。发短信，打电话都不见回音。
    ”老陈觉得奇怪，到了2017年末的一天，果然从朋友的朋友那里传来消息，美代子这位年仅三十八岁的妈妈，美丽飘亮，乐观大方，憧憬生活，充满梦想的秋田美人，为了生活养家糊口。终因劳累过度，不幸倒下经抢救无效身亡。

    一朵刚々绽开的艳红艳红的樱花，在现实生活的风景和风雨中，却是那么如此的微不足道。人们赏花喜欣于色却很少有人顾及思考樱花生命的如此短暂。
    我们只能叹息大自然的造就是这样无情和残酷。我们唯有要做的是千万不要去征服大自然，而是要学会保护好我们自己。手下留情，始于脚上。
    无声的凋灵是一种解脱，默默的谢落或许为了生命的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