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时期中日诗人交往诗词唱和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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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chengyuzui
2021-08-11
明治时期中日诗人交往诗词唱和初探
——以森槐南与孙君异的诗词唱和为例 (上)
 作者:程郁缀

   中日文化交流源远流长,成果丰硕。早在唐代,日本来中国留学、中日文人友好交往,就已经蔚然成风。盛唐时期,诗人王维、李白和日本友人晁衡(原名阿倍仲麻吕);晚唐时期,诗人韦庄与日本国僧敬龙等人的交往唱和的诗歌,都记载历历,脍炙人口。特别是中唐诗人张志和于公元774年创作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过了不到50年时间,日本嵯峨天皇便于公元823年填了和词5首,天皇的两个公主有智子公主和滋野贞主公主各有和词2首和5首,这12首和词的内容都和张志和词的内容完全一致,句式也完全相同,都是7、7、3、3、7;而且一组词中的每一首最后一句的倒数第3个字,都跟张志和的词一样,都是同一个字——张志和都是“不”:“不须归”“不曾忧”“不叹穷”“不觉寒”“不用仙”;嵯峨天皇都是“带”:“带风吹”“带浪游”“带落潮”“带沧浪”“带月行”、有智子公主是“送”字、滋野贞主公主是“入”字。这三组《渔歌子》和词,在中日交流的词史上意义极大,也是中华文明在中日之间传播的一个极好例证。
   这种友好交流,一直持续到宋、元、明、清。清朝的同治(1862-1874)和光绪(1875-1908)年间,正是日本的明治时期(1868-1912),中日交往日益频繁。明治六年(1873),中日两国间开始正式签订友好条约。明治十年(1877),清朝最初的驻日公使何如璋(子峨)到东京上任。由此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开始兴盛起来。明治十九年(1886)有个叫松溪的日本人旅游中国回归时,偶尔带回了苏州文人秦肤雨的词集《伏鸾堂诗剩》和《裁云阁词抄》,赠给森槐南,森槐南为之倾倒,又转赠给森川竹溪。由此,开启了中日现代诗词唱和之门。

   森槐南(1862—1911)是著名汉学家及汉诗词作家,名大来,字公泰,号槐南小史,通称泰二郎,别号秋波禅侣。生于名古屋。十三岁能作汉诗,十六岁即在刊物上发表填词。从森槐南对秦肤雨等清朝文士诗词“沉博绝丽”的称赞中,可以看出他对现代填词作家的羡慕向往之情。正在此时,森槐南梦想期待的清朝现代的填词作家就真巧来了,这个人就是孙君异。
孙点(1854-1891),字君异,号玩石,别号三梦词人。安徽来安人。1882年前后,曾为山东学政张百熙的幕僚。1885年8月,赴江南参加乡试,失败,对孙点打击很大。仕途的蹭蹬,加之爱情的失意,使孙君异萌发了到东瀛日本发展的愿望。明治二十二年(1887)年仅33岁的孙君异东渡日本,在日本诗词界搅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这一年森槐南才25岁,比孙君异小8岁。

   1887年3月,孙君异一到日本不久,便将赴日后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东游日本诗》七律六首,发表在日本《新新文詩》第二十四集上。六首的第一首和第六首分别是:
  “男子端宜志四方,岂能郁郁老江乡。
  斯饥况已来驱我,载贽何妨赋出疆。
  他日编诗应秉笔,今年访旧去扶桑。
  近时关爱惟亲故,尚有临岐遗酒浆。”
  “辛苦扁舟去国情,卑官生恐郁难平。
  信天不作冠裳梦,掷地惭无金石声。
  忍以困穷轻出处,敢言骨相可公卿。
此身只合烟波老,才得春来又远征。”
   诗前有序曰:“东游日本,纪之以诗,录请海内外诸大吟坛正和”,向日本诗坛诸家索求和作,实际上明显带有公开挑战的意味。
   孙君异的六首诗作和向日本诗坛索求和诗的举动,“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日本文坛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日本著名词人森槐南对孙君异的诗大加赞赏,称“其辞雅以醇,其志廉以洁。君之出处性情,略见于此矣。”在为孙君异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森槐南出示了依其原韵和作的七律六首回赠,表达了对孙君异到来的欢迎以及对其才情的倾慕。序曰:“晚春,玉池仙馆晤清人孙圣与,用其东游诗韵以赠。六首。”这六首次韵之作,格律谨严,意境娴雅,质量很高,其一和其六分别是:
  “有美人兮水一方,片帆东指白云乡。
  采风讵用夷华赠,环海应无彼此疆。
  春去莺啼新甲子,花移草换小沧桑。
  眼前信来蓬莱土,笑与麻姑漱玉浆。”
“劈柳吹花不断情,春风湖上水添平。
呼为西子浑如画,赋到东台也有声。
红友寻盟谁是主,赤霞奋藻我推卿。
料知缥缈沧洲外,一一兴公杖履征。”
   自此,双方结下深厚的友谊,也开始了唱和的雅举。孙君异的能诗擅词,对于槐南来说,确有空谷足音之感。而两人之间直接的填词酬唱交锋,也由此孕育。

   过了一个多月,即明治二十年(1887)5月26日,清政府驻东京的公使馆馆员姚文栋,在墨田河畔的千岁楼设雅宴招待日本友人。席间,森槐南赋《沁园春》示座中众人。词曰:
“地是新桥,客多故人,君且衔杯。更乐莫乐兮,歌裙杂
坐;仙乎仙者,舞袖纷催。香泽微闻,玉山将倒,休道春
归不复来。风光冶,便百花虽尽,此宴还开。    况看残
药翻阶,愧荡子菖蒲仆岂才。只枨枨触绪,隔帘弦索;星
星记梦,夹巷楼台。月榭筝徵,风廊笛逐,毕竟贤于博奕
哉。酣嬉极,恕狂奴故态,纵酒追陪。”
   词序曰:“丁亥五月二十六日,新桥千岁楼,姚志梁招饮,酒间率填。”说是“酒间率填”,但神田喜一郎先生在《日本填词史话》中推测:“这大概是槐南预想到孙君异出席而预先构思好的。”这种推测是很有可能的。
果然,这给孙君异以很大的冲击。他回到住所沉思一番,很快执笔赋了一首次韵奉和词。其序曰:“丁亥闰月四日,姚东木会同人于千岁楼,席间森槐南得《沁园春》,出示索和,次韵报之。客舍无聊,心怀大劣,不弹此调,将半年矣。”词曰:
“世事如棋,笑上高楼,且尽一杯。有良朋围坐,传心笔
语;小鬟劝酒,纤手筝催。豪竹哀丝,美人才子,我亦何
曾虚此来。重回首,算半年怀抱,今日始开。    看排玉
树当阶,合尽是南金东箭才。且暂抛心底,功名富贵;休
辜眼下,灯火楼台。乡住温柔,歌听宛转,奚羡封侯万户
哉。蓬莱好,便终当老此,风月常陪。”
   槐南收到,马上酬以叠韵之作《沁园春·孙圣与次韵见寄再用前韵》。词曰:
“屈指人生,每听清歌,举几酒杯。算少年裙屐,醉醒难
记;中年丝竹,哀乐闲催。箎短吹愁,铗长弹泪,不独花
销英气来。无聊赖,但知音相遇,一笑颜开。    休思月
地云阶,肉食者何曾解爱才。料与其痛饮,混荆卿市;不
如东蹈,登鲁连台。握手论交,拈毫换舌,肯觅蓬莱仙药
哉。谈心曲,待玉池楼榭,吟侣同陪。”
   孙君异也很快再酬答一阕《沁园春》,其序曰:“槐南以叠韵《沁园春》见寄,激昂慷慨,直欲击倒唾壶。雨夜无聊,感怀身世,依韵填此,用写我忧,所谓知心人芳心自同也。”词曰:
“万斛闲愁,欲待销时,只有酒杯。念名争利斗,英雄安
在;鸟飞兔走,岁月频催。除却躬耕,别无生计,收拾云
山归去来。何须羡,甚午桥庄好,昼锦堂开。    臣曾步
影天阶,又琴剑飘零真不才。但无容歌凤,重登琼岛;居
然市骏,高筑金台。肯使躅前,竟从隗始,岂忍江湖终老
哉。无聊甚,且扁舟海外,鸥鹭相恪!”
   森槐南遂以《坐雨无聊,百感填臆,赋诗自遣》为题,作了七律四首。四首依次为:
“子规啼歇雨濛濛,错讶韶光是梦中。人未归来春已绿,花无依处草应红。年华逝驶秦川合,世路行难蜀栈通。极目南天渺烟水,五湖谁伴狎鸥翁。”
“绿阴门巷冷于秋,燕子帘疏雨扑钩。茗气三分消宿醉,蕉心一寸长新愁。谁能遣此人无赖,姑妄言之鬼亦羞。莫使苔钱缘上壁,微名已付小蜗牛。”
“杜门息影是良图,太息长沙众所迂。时事痛心衔石阙,人情刺骨鼓咙胡。醉言徒欲云云耳,漫骂宁堪咄咄无。日与读骚名士饮,可怜兰畹亦将芜。”
“赏心乐事梦寻思,花下新莺小语时。珠露注涓晨写韵,红牙换拍夜填词。此情约略犹能记,今日牢骚不自知。多为诗肠浇酒热,偶然和雨乱如丝。”二人的酬唱,渐入佳境,由此拉开了唱和大幕。

   一周后的6月2日,在永坂石埭招待孙君异和森槐南的小宴上,森槐南席上赋七律《六月二日,玉池仙馆再晤圣与,席间率赋》。孙君异当即次韵奉和七律《玉池仙馆招饮,席上用槐南韵》。此后孙君异又以《沁园春》赠森槐南,这次是主动挑战。序曰:“闰月十月一日,玉池招饮,叠槐南《沁园春》韵纪之。”词曰:
“侘傺无聊,闷倒葫芦,痛饮此杯。便声声杜宇,不如归
去;萧萧班马,多事相催。门外天涯,樽前敌国,郁郁谁
知心曲来。良朋好,有玉池仙客,北海筵开。    徘徊绿
满庭阶,幸邂逅翩翩张绪才。且双柑斗酒,听莺绣谷;轻
衫团扇,走马章台。消受人间,两行红粉,何必悲歌慷慨
哉。狂言发,愿樊川重起,小宴同陪。”
   神田喜一郎先生称赞为:“何等激越之调,至于‘门外天涯,樽前敌国’之语,甚至人与人之间什么也不信,这决非寻常之念。这使人想到何等复杂之事潜伏其中。” 
   森槐南对孙君异遭遇的事情大概也有所知晓,一接到此词,便立即作了一首第三次叠韵之作。序曰:“圣与再和寄示,豪宕激楚,可斫地而歌。顾命意悲恻,如不胜抑郁无聊者。再叠前韵,用以慰藉,情见乎词。”词曰:
“果倦游耶,乃尔牢愁,盍倒百杯。猛耳酣心热,悲歌筑
破;蜡明灰灭,清泪铅催。狂便能醒,欢常入梦,是雨潇
潇曾听来。回肠处,又新声翻也,水阁帘开。    淋铃依
旧鸣阶,尽今日郎当当日才。记风怀左右,陈娥卫艳;萍
踪南北,吴市燕台。东海尘生,瀛洲草老,郁郁真居谁土
哉。无同调,愧粗豪似我,尊酒重陪。”
   另外,森槐南在玉池仙馆的宴席上,待孙君异出示《惆怅诗》之后,又试作了第四次叠韵,一并赠给了孙君异。可惜孙君异的《惆怅诗》,没能传下来。森槐南的《沁园春·题惆怅诗后,四叠韵》词曰:
“脚企床头,掌托鞋儿,饮解语杯。算闲男女事,人生乐
极;太风流处,我辈愁催。乍见灯移,将离花赠,萼绿阊
门翩下来。横波注,正张家舫底,瑇瑁筵开。    恍疑微
步瑶阶,是桃叶邀郎团扇才。恰双枝兰桨,荡过吴苑;十
番花鼓,喧遍苏台。未嫁云英,迟生杜牧,惆怅何分前后
哉。繁华换,剩凄凉诗句,无个人陪。”
   孙君异在得到森槐南的第三、第四次的叠韵之作后,马上又寄去了如下的第四、第五次叠韵之作。《沁园春·湖楼与笑生眉史同宴,四叠槐南韵,纪此绮游》:
“苦忆前宵,素手纤纤,把白玉杯。说繁更急漏,韶华有
限;浅斟低唱,丝管休催。十载扬州,渐醒春梦,又觉痴
情勾起来。销魂处,在回头一笑,款语花开。    几回携
手香阶,道蕉萃多因识此才。愿安排玉案,芙蓉池馆;商
量金屋,杨柳楼台。百斛明珠,七襄画舫,桃叶迎归真快
哉。清闲福,占六朝烟水,护髻人陪。”
   前调,序曰:“旅夜不眠,中怀伊郁,倚《沁园春》,五叠前韵。茫茫前路,悠悠我生,即景伤怀,不能自已。菉赠赏心,当同太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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