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NHK的儿童提问节目里听到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问，我们怎么能知道时间在动？这个既朴素又极深奥的问题，引起我对回答的极大兴趣。回答的老师是宇宙科学专家，他先问小朋友，有没有跟其他小朋友约好什么时候去玩的经历，比如，说好几点、在哪儿见面，你就会想好几点出门，等等。专家告诉这个小朋友，这些行动就意味着时间在动。听到这儿，作为一个成年人，觉得还是很深入浅出的，但是，可能是回答时间有多余，宇宙专家开始讲起如何用光速来计算时间在动的道理。小朋友拼命地说，懂了懂了，但是，我个成年人不太懂。用宇宙科学解释时间是如何动的，大概是有一定的原理的，但那仅是专家层面的知识，跟小朋友想知道的时间如何在动，有多大关系，我不懂。

    宇宙专家看来有点费力，请出了同台讲解的哲学家。这位哲学家，简简单单地告诉小朋友：你在动，你的时间就在动！这个回答让我大呼赞成。
    于是，我想起了米切尔·恩德的童话科幻小说《毛毛》，那是一部讲时间故事的名作。日语版的《毛毛（モモ）》在我的书架上放了有十年之久，每次打开，就关上。受到小朋友的问题的启发，我重新打开了日语版《毛毛》。这次，一开读，竟然停不下来。停不下来的还有读后感、反省、思考。
    当然，我没有一口气读完，而是慢慢地读，慢慢地想。手头没有中文版，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中文来表达内容。
                　   


    8岁的毛毛突然出现在意大利的某个城市，住在已经变成废墟的圆形剧场里。当地居民好奇地来看这着穿得不合体的外衣、头发蓬蓬松松的流浪小女孩，问这问那，最后决定帮助这个女孩收拾住处，提供吃的东西。这些居民也都是穷人，所以，他们有什么就给毛毛吃什么。
    毛毛有个特殊能力，就是会倾听别人说话，而且，她不仅是听，还能让说话的人发现自己的问题。于是，当地人碰上了什么问题时，就会说，“去跟毛毛说说”。两个吵架的人，在毛毛前，又重新吵了一遍，才发现，吵架的起因竟是不足以取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握手和好。整个过程，毛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在两人对面，静静地听着。

    毛毛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老清洁夫贝坡，一个是自称导游的年轻人吉吉。老清洁夫贝坡一生就在扫地，他告诉毛毛，扫地时，一步一呼吸一扫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节奏。“有一次，为了赶任务，拼命加速扫，结果累倒了，也没扫完任务规定的范围”，贝坡说，不管是什么任务，都不能破坏自己的呼吸节奏，否则则一事无成。贝坡的扫地节奏对我很有启发，中国人说，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反过来说，胖子也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做任何事情，一口一口，一步一步，一个呼吸一个呼吸地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们常常会忽视自己的呼吸，生命的象征，也是时间的象征。

    吉吉是个充满幻想的、浪漫的年轻人，喜欢随口乱编故事，被别人揭穿不符史实时，他会说：“谁见过那段历史？谁能保证书上的是真实的？”但是，他对毛毛特别好，因为他的胡说八道，奇异幻想，毛毛都会听得津津有味。自从见到毛毛后，吉吉的幻想越来越膨胀，故事也越来越多，地区里的孩子们也都来听吉吉讲故事。不过，吉吉有一个故事，只讲给毛毛听，因为主人公是毛毛公主和吉吉王子。
    打破这个古朴、美好的节奏的是一帮灰色的“时间窃贼”，他们帮人们计算聊天浪费多少时间、快乐和休息会浪费多少时间，还告诉人们，这些时间节约下来，可以去赚更多的钱。于是，人们开始匆忙起来，不再有笑容。城市开始出现高楼大厦、道路。这些“时间窃贼”发现，毛毛的存在会破坏他们的计划，因为在毛毛那里，时间是给生命带来快乐的东西，而不是用来计算的东西，所以这帮灰色男人决定要消灭毛毛。
    毛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跟着一个神奇的小乌龟，来到了掌控时间的大师侯拉那里。在侯拉那里，毛毛看到了“时间之花”。每朵时间之花都令毛毛惊叹：好美！但是，每朵花随着摆针的移动开后就凋零，然后，别的花再绽放再凋零。这些花，意味着生命；摆针，意味着时间。颇有佛教世界的人生哲学。

    毛毛在侯拉那里住了一晚上，但是人间却已过了一年。在这一年里，贝坡为了救毛毛，去警察那儿讲“时间窃贼”的事情，没人相信他，反而把他关到精神病医院。“时间窃贼”找到贝坡，提出用他的扫地时间来换取毛毛。贝坡信以为真，同意了，于是，不再一步一呼吸一扫地了，拼命地扫，想以此来换取时间。
    吉吉出名了，他以讲故事的方式走红，赢得了名声、财富、别墅，还有三个女秘书。但是故事题材很快枯竭，他不得不把题材换来换去，又累又没有快乐。忽而一天，吉吉想，到了把“时间窃贼”的故事讲出来的时候了，就在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时间窃贼”。他们告诉吉吉，如果他把“时间窃贼”的故事讲出去的话，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吉吉只好放弃。

    其实，我觉得，吉吉和“时间窃贼”的对话，也许就是我们自己和另一个自己的对话。“那你就不怕失去现在的一切吗？汽车、房子、财富，真的都可以不要了吗？你为什么在打拼？不就是为的这些吗？”“不要多想，好好干，现在的一切都会继续下去”。
    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共存的社会还没有成熟，人们不得不在这当中做选择。不可否认，有些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但更多的则不是。有些人为了得到种种身外之物，拼命去工作、去赚钱、去正争名声地位，并把牺牲时间换来的物质当作快乐和幸福，而并未意识到自己只是在为那些赚得满盆满钵的资本家们添砖加瓦。

    《毛毛》中有两个有趣的时间感受方法，一个是逆风时就倒着走，一个是慢就是快的道理，颇有相对论的感觉。今天在全世界蔓延的新冠疫情，从某种角度来说，倒是可以帮助我们重新理解这个时间的概念。戴口罩、洗手，就可以看作是一种逆向而行的做法。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们不需要勇敢地与看不见的病毒去抗争，而是乖乖地呆在家里。然后，慢慢地重新审视生活，去了解自己的生活中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毛毛》在童话方式的结尾中结束，但也让我们去思考：时间就是生命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能摆脱“时间窃贼”的束缚？对任何人来说，生命在，他的时间就在。故事中的时间大师侯拉说，“我只分配时间，怎么用，由拿到时间的人自己去想。”
    人，携死而生。你的生命在，则你的时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