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农民--“杨桑”
作者: 烟若
杨桑是我认识的一个少见的有赤子之心的朋友。“桑”是日本人之间的一种称呼,意思是表示尊敬。朋友们都这样叫他。
那么杨桑本是中国人,大学毕业后考研去了日本,又在日本读了博士,夫人亦是高中同学,也是从读研到博士,两人婚后便带着才一周岁的儿子,无心插柳似地在日本落地生了根。
虽然四十好几已经奔五的人,可杨桑却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比如他总是问我,“有没有写杨桑的文章?有没有写?怎么还没写?”
说杨桑赤子之心没错,一般心智成熟的人,哪怕是心有意愿,也大都不过暗暗期许,或者即便是听了溢美之词,也只会在心中窍喜不露声色。但杨桑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地问老师要小红花,或者是刚跟小朋友打过架,转身就又把自己私藏的糖果分给对方了。
不熟悉杨桑的时候,你会觉得他说话太直了,可熟悉了杨桑的性格,你会发现他其实非常好相处。但是,也要看得入眼的人,杨桑才会认其为朋友,否则,哪怕再怎么样的人,他也不会惯着。他会因为工作的事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打架,狠揍那厮一顿之后不顾挽留愤而辞职,也会跟海边一个搭着帐蓬,靠打捞海产品为生的独身老汉成为朋友,他说敬重老头儿不申请社会保障的独立精神,并且每次去都会给他带衣物和吃的东西。我们陪他去海边时见过那老人,很瘦,不大能吃,有着鹿一样的眼睛。当时天很冷,风又大,我把随身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还觉得寒气袭人,可杨桑却把自己身上穿的毛线外套脱下来双手递给了老人。
因为这种个性,杨桑的朋友三教九流。既有年逾九旬的极具社会背景的老太太,也有国内来日本求学的小孩子,还有在山上种地的地主婆,他还会经常跟社区联谊会的人同去居酒屋吃喝聊天。但杨桑感情最深的,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国内这帮哥们儿。
虽然可以从容不迫地在课堂上给几百名学生作临时讲演,可杨桑实际的个性却像个才大学毕业的大男孩儿——想啥说啥的性格。他曾说我写的东西太过飘浮,要接地气,不要林黛玉式的感月悲风。我则反讽他平时转的才是不招我待见的鸡汤文。朋友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可以互相“攻击”,但实际却真心为对方着想。比如杨桑平时喜欢收藏瓷器,知道我也有着同样的爱好,他却非拦着不要我买。这不,早上还没醒透,就听到杨桑在窸窣地翻找着什么的声音,等我们醒过来,他便迫不及待地拿着大大小小的瓷器过来了:这个是花瓶,那个是酒杯,还有整套的茶具,林林总总一大堆,推说拿不了这么多,他就又给找来一个手提的旅行袋子,一定要都带回国。夫人老蒲说,因为你们来,兴奋了,老早就起来翻瓷器。不止是瓷器,还有保温杯,我爱吃的糖果,什么都让拿着,说行李超重了拿不了,他大大咧咧说没事没事,回国就没有了,拿着拿着。当时心里不服,觉得他太不了解国情了,国内现在什么没有,不过等真的回来之后,用着杨桑一点点挑选积攒起来的瓷器,吃着杨桑自己都没舍得吃的糖果,再翻看我们在一起游玩时的留影,忽然意识到,我们带回来也就对了,因为随着东西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对珍贵情谊的怀念和回忆。
杨桑就这样剥夺了我亲自选购日本瓷器的机会。不过,他的瓷器里面不但有送给我的,还有送给我们国内亲戚以及他国内朋友的,一件一件都交待好。我开玩笑说,这个不给了我扣下,杨桑竟信以为真,急忙微信朋友并发图片过去告之,回国后还一个劲儿地问我,给谁谁谁的带到了吗?
这个认真的孩子。
杨桑业余居然还搞代购。这个朋友点名要某种品牌的点心,那个客户要宇治的抹茶,还有的要药妆,甚至要牙签。要知道,日本的产品每样都品种繁多,真要认真找一样指定的产品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我都觉得细碎,他却不厌其烦忙得不亦乐乎。可经常是,不是没沟通清楚买多了人家不需要,就是算差了价格差点赔钱,可他还是乐颠颠地跑来跑去,似乎他的乐趣不是赚钱,更是在享受着被人所需要的感觉。
有了微信以后。杨桑更是每天都捧着手机,看自己转的鸡汤文章哪篇被点赞点得多,又兴致勃勃地回复大家的留言。有时候还要问一下夫人老蒲,某个问题该如何回复比较恰当。认真得不得了。
杨桑崇尚“无料”的无添加的生活。他家里的饮用水,很多时候是他专程取来的泉水。在山上种地一直是他的心愿,几经辗转,到底还是搬到了很偏远的地方,买了个两层的小别墅,并在附近的山上包了大块的地,种草莓、种各种豆类、茄子、大葱、韭菜……应有尽有。不过种地儿的活儿却大部分是夫人老蒲完成的,当老蒲认真地跟山上的地主婆学如何给豆角架秧、如何给西红柿育种的时候,杨桑则蹲在地头仍旧摆弄着他的手机,琢磨着回复微友们的提问。但是,种菜的成果却总是由杨桑在微信里面展示:油绿绿的豆子鼓鼓的,剥开来粒大圆滚,着实惹人喜爱。红绿相兼的草莓带着山野天然的风情,有些生涩的感觉。油紫紫的大茄子是清晨刚摘下来的……把这些蔬菜瓜果盛放在杨桑淘来的粗陶风格的日式小盆子里,竟也似一件件艺术品了。杨桑家的餐桌上,也经常会摆放上几朵山上采摘的鲜花,红红粉粉,装点着平常的日子。
有时真的很佩服杨桑的精力。他每天都五点起床,在屋外的小茶园里视察,然后就吃早餐上班,晚上经常要工作到七八点钟才能到家。虽然杨桑的性格属于雅俗共赏嘻嘻哈哈型的,但他在工作上的认真严谨一点儿都不马虎。比如也曾多次向公司提出过某种产品在保管问题上出现的问题,但均未引起重视,杨桑火了,凭多年的专业直觉,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倔劲儿上来的他再一次跟上司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最后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为公司避免了很大的损失,也令原本颇有些自负的日本同事们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别以为杨桑粗枝大叶马马虎虎,其实他粗中有细,并且温柔体贴。好几次我听到也低声对夫人老蒲说,“”明天早上你多睡一会儿,我起来做早饭就行。”难怪杨桑在公司也极受同事们的欢迎,未婚女孩子们更表示,要嫁一定要嫁杨桑这样的人。
业余时间里,杨桑喜欢打网球、种地、钓鱼、露营。从爱好可以看得出,杨桑是个非常热爱大自然的人。曾在福冈呆了十几年,他曾在九州名地都玩遍了,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日本的乡下。也许,像我这种口里说着我爱大自然的人,可能会因为菜地里的虫子尖叫,可能会畏惧山里面的蛇,可能会怕太阳晒黑了脸,可能会因为蹲太久除草而头晕,可能……但杨桑夫妇真的做到了,他们在山上种了大片大片的菜地,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而且我觉得他们也同时找到了山野生活的本质——不是遁世的一种逃避,不是为了满足罗曼蒂克的想象,而是用辛苦的劳动去实现一种理想生活的实践。他们的乐趣,在收获之时的那份由心的喜悦和成就感,也在于与自然更为相融的默契与共鸣。
有的朋友说,杨桑过的是瓦尔登湖式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可是我想说,梭罗在瓦尔登湖也不过只是试验性地生活了一年,然后他就离开了。但是杨桑却实实在在将家安在那里,为此,他不惜每天坐公交又转城铁去上班,但是他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吃着最新鲜的无料的蔬菜,满足着现实与理想之间最大程度的调合。
这不,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杨桑又发来了他家第一次摘的角瓜和芸豆照片,阳光下盛在粗砺风格瓷盘中的新鲜菜蔬如一幅清新水彩,我又仿佛看到杨桑心满意足地坐在他的餐桌前喝着抹茶,夫人老蒲在桌前摘豆,儿子在楼上复习功课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高考。这是瓦尔登湖式的生活吗?不,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日子。可这日子令人沉醉,如果说这是一场田园梦的话,那么它并非建立在桃花源式的乌托邦里,杨桑,这个还带着学生气质的大男孩,把它编织得真实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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