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桧原樱 》
时间过得真快,自春季过后,疫情就不断蔓延,不知不觉迎来了樱花季节。为了避免扩大感染,国外的游客来不了日本,日本国民也被要求尽量少外出。尽管樱花已经盛开,却少了往日热闹的赏花人群。
每天上班要路过京都疏水河,望着河边灿烂的樱花,经常让我想起福冈的桧原樱。
来日本的前10年,我一直住在福冈市南区桧原地区,有一个叫莲根池的池塘边。莲根池不大,据说以前是用于农业灌溉,因为城市的扩张,现在用于雨水的调节。
正因为有了莲根池,夏天我家很凉快。每到下大雨的时候经常有乌龟走错地方,进入被杜鹃花树围绕的院子里,然后又因为树丛挡住了回去的路,就会留在院子的草坪上。所以大雨过后,我就用簸箕抱乌龟把它放回池塘里。
与莲根池隔路相对的是一个被称作桧原樱的小公园。小公园里只有一条小路和小路两旁十几棵大大的樱花树,树下面有几丛沿着小路生长着的忍冬花。小公园的旁边是一个叫做松本池的池塘。也就是说樱花树是夹在莲根池,马路以及松本池之间的。松本池也不大,早上想跑步的话一下子能绕2圈,所以公园很不起眼。但是就这几棵樱花树在福冈市还是小有名气的,随着名气的增大,已经被做成了电视节目。
在30多年前,据说我家门前的景象和现在的基本一样,两边有池塘,池塘边上有樱花树,但是公路很窄,只能够通过一辆车。按照市政规划,决定要拓宽公路以便公交来往通行。
日本的新学年和新年度是从4月1日开始。这个时期正好是樱花开放的季节。而每年许多地方的市政施工多是赶在年底3月份进行的。一是每年花不完的市政经费都必须在本年度内用掉,否则下一年度就容易被减少预算。另一方面,也有人说是因为到年底要验收工程。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在3月份经常会看到一些地方修路。所以我家门口的那条路在1984年3月开始了施工。
最先发现施工开始的人是土居先生,他当时在银行工作,住在松本池的南岸边,每天从池边的九棵超过50年树龄的樱花树下经过,看着日益饱满的花蕾,想象着满树樱花的情景,感到非常惬意。据他后来讲,特别是傍晚时分,下了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每次经过樱花树下就会忘掉一天的疲劳。3月份的一天,他发现九棵樱花树中有一棵被砍掉,而且张贴出了要进行施工的告示。看到这些他感到很忧郁,非常担心剩下的树会不会都被砍掉。这使他坐立不安,第二天凌晨,别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土居先生把晚上写好的一首短歌挂在樱花树上。「花守り 進藤市長殿 花あわれ せめてはあと二旬 ついの開花をゆるし給え」。意思是保护樱花,尊敬的进藤市长,忧伤的樱花,只剩下20天的时间,就让它最后一次开花吧。
当时承担施工的公司看了短歌也觉得那么好的樱花树被砍了太可惜,把这个消息转到市里,希望市议会进行再讨论,所以工程就推迟了一个星期。有趣的是,土居先生把短歌挂好,离开之后,又有一位川合先生路过樱花树。这位川合先生是当时九州电力公司的社长,他对被砍的樱花树也感到非常痛惜。上班的时候,他就对他的部下大岛先生谈起看到短歌的事,征求有没有好主意可以推迟施工的期限。大岛先生想到了一个主意,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认识的一位报社记者松原先生,告诉他去桧原的松本池能够写些有趣的事情。松原先生去了松本池边拍了照,把桧原樱花上的短歌和相片刊登在报纸上。这个消息经过报纸的宣传,当地的一些喜欢写短歌的人也纷纷行动起来,用短歌来表达自己的对樱花的爱慕与惋惜之情。一时间樱花树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写着短歌的纸签。其中有一首写着[桜花惜しむ 大和心のうるわしや とわに匂わん 花の心は 香瑞麻]。
据说当时大家都没注意这首短歌的来处。后来才知道当时的市长进藤先生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后,就土居先生的短歌用自己的名字的谐音做署名写了这首回答式的短歌,并且把这首短歌也送去挂在了樱花树上。现在在桧原樱公园里的石碑上面刻着当时这位市长的短歌。至今我还保存了当时挂在树上的短歌的手抄本,这是当时参加过写短歌的一位退休的中学国语老师送给我的。
尽管当时大家写短歌来表达自己对樱花的眷恋爱惜之情,但是也都知道,工程是不能停止的,只是希望工期可以向后延迟一下,让含苞待放的樱花开完。
由于市民的短歌挂满了樱花树,施工公司也不愿意砍树。最后福冈市政议会重新讨论了道路的拓宽计划,把砍树的计划改为填埋一部分莲根池。这样从松本池公交车站到西花畑小学校车站之间的路有一个小小弯曲,既能避开樱花树,又能拓宽道路。
现在每到樱花季节,当地小学校,短歌爱好者们都要组织短歌作品展出。桧原樱已经不只是作为被观赏的花,而是一种爱花人情结的美谈。土居先生退休后作为当地小学校的课外辅导,向小学生们讲述桧原樱的故事,这个故事也被收入当地小学校的道德课教材。
我家每年的这个季节就在院子的草坪上铺上垫布,和房东足远先生老夫妻隔着自家矮树丛,吃着我做的包子和足远先生的夫人做的米饭团子一起赏花。院子外面更是人来人往,好像所有的人都必须亲眼目睹一下樱花的灿烂,一年才能够顺利的度过,就连敬老院里入住的老人们也在介护人员的陪伴下坐着轮椅来到樱花下,连声称道“真漂亮,真漂亮”。每当这个季节,各个公司或者团体都会组织各种的赏花会被称作“花见”。也就是在樱花树下进行的简单宴会,无论上司还是平头社员围成一圈坐在垫布上吃着简单的料理或者小吃,赏花喝酒。这种近似仪式样的行动不是只在一个地区,而是从南到北全国性的。由于日本是个狭长的国家,从南边冲绳到北面北海道的季节变迁需要3个多月的时间,每个地方只要樱花开放,就会举行赏花会的花宴。
我很喜欢花,喜欢包括樱花在内的所有漂亮的花。作为一名外国人,我或许只是欣赏樱花,有如同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中写到的看上野的樱花的感觉。
樱花刚开的时候,在灰色的毫无点缀的树枝上众多的花蕾中只有几朵绽开淡淡的粉白色的单花瓣,毫无香气,毫无媚妩,只是静静的,淡淡的,看起来也很素朴。特别是在寒风料峭的初春,枝头摇曳着几只不起眼的刚刚开放的樱花的时候,显得更加孤独。而这个时候电视台每天就会和播放天气预报一样发布樱花前线的消息,开花宣言,樱花速报。描绘开花的状态的词汇也很形象,如三分开、五分开、八分开、满开、开始凋谢等等。樱花不开,春天就不能来。开花宣言过后的两三天,如果天气温暖千朵万朵的花就如同被施展了魔法一样瞬间齐放。转眼间满树的淡粉红聚在一起,一簇簇,一丛丛连成片,染红了山岗、河畔,街道以及大小的公园。若是晴天,在蓝天的映衬下一树树淡淡的粉色不带有一片绿色的叶子,给你的感觉是纯洁与挚诚,娇而不媚,艳而不俗。当樱花盛开一周之后,所有的樱花一齐凋谢,随风飘舞,形成壮观的樱花雪。
历史上日本人对樱花就是独有情衷。樱花的开放预示着农耕国的忙碌的种水稻季节的到来。而1000年前平安时代贵族们更是用樱花作题材吟诗。更有在原业平(平安时代的诗人)说“世间如果没有樱花的话,春天的心该怎样过呢”。
樱花的原树种其实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分布,只有在日本经过杂交等各种栽培手段,发展成了一种观赏的园艺植物,而且在众多的种类中日本人只偏爱这种单花瓣的,淡粉色的,先开花,后长叶子,必须经过严寒中的休眠,到了春天却只有短暂的两个周的花期,结的果实也很小,根本不能作为食用的品种。而且对于樱花的热爱近于对宗教的崇拜。我们看花只是欣赏它的美丽,是用眼睛看,而日本人不只是用眼睛在看樱花而是用心看,是寻找灵魂中的共鸣感,除了樱花外观的美丽之外,还有他们性格上的近似。对樱花的情感,就如同对生命的本质的理解:生命虽短但要灿烂,相聚虽短暂但要珍惜,若凋零就要毫不留恋。
花开的时候不用绿叶来陪衬而独占风景,一朵不起眼万朵造风骚。在经过短短的两周风光过后,绿叶慢慢的绽开之时,所有的樱花就毫不吝惜地一齐凋谢,形成壮观的樱花雪。它们随风飘,随水流,化作泥被踩在脚下。樱花的这种行趋无常和瞬间的光彩是日本人所推崇的。不起眼,不喧哗,安安静静而且时常忧郁,这些特色正是日本人的性格。赏樱花让忧郁的,内向的,多愁善感又不善于表达自我的日本人可以用酒和樱花来慰娱自己孤傲的情感。所有的短歌都说明了樱花在日本人心中的位置,它不仅仅是一种可以欣赏的美丽的花,更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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